【聯合報╱韓良露(美食家)】
|
「銅盤烤肉」豪邁粗放宛如北方大漢的食物。 本報資料照片 |
|
在首爾還是漢城時,當台灣年輕人還未曾哈大長今、哈各種韓流前,漢城是我從20多歲就常探訪的城市,尤其在嚴冬飄大雪的日子,我喜歡北國枯寒的曉天枝椏,喜歡在黃昏殘風吹打的街頭篷帳內,吃烤魷魚喝熱酒,喜歡冬夜裡睡在老式旅館熱呼呼的炕上,喜歡一切漢城之所以喚名漢人的城,或漢朝的城種種歷史的因緣。讓我可以在漢城遙想某些中國古代的記憶被保存在他族的國度中,從李朝的青瓷到醫食同源的藥膳。在1980年代,漢城可比西安、北京更能滿足我對漢文明的想像。
從漢城的南大門到仁寺洞到東大門到明洞,特別豪邁粗放如北方大漢的食物讓我的亞熱帶南方胃口大開,飲著真露燒酒吃銅盤烤肉、生菜包烤五花肉、蕎麥冷麵、牡蠣煎餅,喝牛骨雪濃湯、蔘雞湯、豆腐鍋配上大白菜、蘿蔔、金漬泡菜。有一陣子,每到冬天,我就懷念漢城的食物,但到了夏天,卻只想去釜山或濟州島。
1980年初期到1990年代中期,從台灣人的消費力來看,漢城生活費並不昂貴,不管是街頭小吃、小飯館到大眾食堂,庶民百姓食都還帶著勞苦的滄桑。整個漢城比起當時的台北顯得封閉,我還曾兩次遇到食堂中的男服務生只服務我的男伴,而讓女服務員來服務我的大男人主義殘習怪事。但對享受韓式古早味如醒酒湯、內臟湯、年糕水餃湯、水冷麵、炒牛腸、辣炒花枝等等的我,漢城的老派食物和老派作風得一起接受。
但從90年代中期起,隨著漢城食物的流行風潮,賣元祖壽司的小店也賣起鮪魚壽司、火腿壽司,賣辣炒年糕的賣起乳酪炒年糕,除了泡菜拉麵外也有泡菜義大利麵,再加上年輕一代不像祖輩那麼仇視日人,受日風影響的韓式味噌鍋、蛋包飯、豆皮烏龍麵、咖哩飯也攻佔了漢城的餐桌。
雖然姓韓但不是韓國人的我,卻對漢城流行食物的轉變有著荒謬鄉土感傷,但同時也意識到從流行食物的混種可看出城市渴望開放,90年代的漢城擺脫仇日轉向學習與超越日本,而就像日本在明治維新時要拋掉華族文化的影響,漢城也終將走向丟掉漢城這個有中國文化意義的漢名,而重新自我定義為首爾。
再去首爾的我,也不再無聊在別人的國度興起文明的懷鄉,首爾也大步地展現著空間與食物的新風貌,從新村、弘大、梨大到如今以騎馬舞而世界有名的江南,流行的韓風食物都日本化、義大利化、美國化了,首爾的韓式食物和在紐約、東京、香港、新加坡可以吃到的國際都會派韓食的差異越來越小,受二次大戰後美軍基地影響的部隊鍋打敗了傳統的牛骨湯鍋,泡菜專屬冰箱取代了泡菜老缸,許多首爾年輕人改喝覆盆子、蘋果燒酒,我卻依然執著於喝老人家愛喝的農夫小米酒、東東酒、百歲酒。
時代改變終不可避免,但誰能預知,改了名的首爾也改了命運。當年平均薪資比台北略低的漢城人,如今首爾年輕人起薪卻比台北高兩三倍,如今誰還會在乎許多傳統食物不見了,漢城賺得再多的年輕人也追不上高房價,卻比上一輩吃更多的辛泡麵。
【聯合報提醒您:未成年請勿飲酒】
本文出自正妹天堂.....